2014年9月18日 星期四

蘇格蘭夫婦的盛情(蔡珠兒)

珠兒夫妻這個故事是戴明著《新經濟學:適用於產業‧政府‧教育界》探討的心理學的Overjustifcation 例子。當時他們也許年輕,不然或許可以想出更創意、溫情的謝謝方式。

蔡珠兒
【快富之夜】
香港和蘇格蘭,天南地北,看來不相干,其實頗有牽連。歷任港督有不少蘇格蘭人,雖已任滿返鄉,名字卻還留在香港,港島有麥理浩徑,西貢有衛奕信徑。
港九街道也多蘇格蘭地名,中環有愛丁堡廣場,上環有鴨巴甸街(Aberdeen Street),旺角有快富街(Fife Street)。Fife在愛丁堡和鄧迪(Dundee)之間,「快富」是粵語,另譯「法夫」,多年前我去過一次,但不是專程,是意外迷路。
那回在愛丁堡租了車,和老汪長征高地,租車公司沒自排車,清一色是手排檔,我不熟,頻頻熄火出狀況,不時卡在陡坡。老汪只會騎馬,不會開車,坐在旁邊乾著急。
好在愈開愈順,縱情馳騁,玩遍各地,最後一天逛完St. Andrews,打算開回愛丁堡,卻迷了路,七彎八拐山窮水盡,闖進一個從沒聽過的地方,Fife,這是哪裡啊?眼看天色將黑,老汪說,趕緊找個民宿歇腿過夜。
開進一個有人煙的聚落,好不容易碰見一個人在蹓狗,搖下車窗打聽,他搖頭,說這一帶沒有民宿,要開到城裡才有旅館。我們很失望,正在地圖畫線找路,那人卻又踱回來,「如果你們願意,可以來我家住,就在前面樹林邊,跟我來。
暮色深濃染衣,夜風凜洌刺骨,停好車,走進那燈火黃暖,狗聲汪汪的磚屋,我有種聊齋之感。那人叫Matt,太太叫Doreen,兩人都六十出頭,子女已成年,兒子在格拉斯哥工作。「你們就睡他的房間吧。」Doreen又抱來一床毛毯,房間小而整潔,家具是簡樸的松木,床頭有手織燈罩,窗簾垂著流蘇。
Doreen添菜,燒了肉湯和豆子,邀我們加入晚餐,Matt喝了麥芽酒,談興更濃。原來這個鎮叫Kirkcaldy,是歷史悠久的煤區,Matt是個退休礦工,和大部分蘇格蘭人一樣,他支持工黨,討厭保守黨,對人頭稅和柴契爾夫人深惡痛絕。老汪和他聊起工黨,Matt對白高敦(Gordon Brown)讚不絕口,引以為傲,「他是我們這裡長大的,好小子,遲早要做首相咧。」 
第二天吃完早餐,我們拿出錢,懇切道謝,感激他們收留。Matt先是搖頭,後來虎起臉,Doreen收起笑,一語不發,我們只得尷尬收回。臨走時,Matt遞來一本書,是白高敦的傳記,「哪,送你們,這小子好樣的,遲早要做首相!」
車子上路,倒後鏡裡,Matt揮手的身影愈來愈小。又一次奇遇,聊齋之感縈繞不去,會不會一切都是虛幻,一回頭,後面灰飛煙滅,只見一片荒塚廢墟?然而那本書是實的,牢牢握在老汪手裡。
歲月流轉,政黨輪替,白高敦果然當上英國首相,可是不得民心,黯然下台。原來政治才是聊齋,詭譎多變,魅異虛幻,唯有真善深鐫長存,他家鄉那棟磚房的溫暖,永遠烙印心上,管它哪黨當家,又叫哪個國,我們都是蘇粉,永遠熱愛蘇格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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